青史书,乱世录,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当时明月,几度春秋,风口浪尖铸传奇
望极天涯无尽处,飘摇路谁人共命途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万里关山,寂寞龙潭明或暗,正邪黑白谁评说
天地大,总无涯,烽火烈焰,千载多少云烟
机谋智计,步步为营,今朝物换星移
浮世深长路遥,知行合是谓道
风云裂变,生死无间何所恋,笑看红尘万事迁
绿竹畔,陌上花,情义肝胆,多少爱恨嗔癫
士为知己,生死约定,追觅飘渺因缘
碧血叱咤,燃尽风华,丹心笑颜灿若云霞
千秋天下,青山依旧日月照,惊心动魄几时归
气势磅礴的历史画面,波澜壮阔的内外风云,
明争暗斗的朝堂矛盾,变幻莫测的君臣关系,
忠奸难猜的兄弟情义,复杂微妙的男女恋情……
《大明那一年》贰:风云裂变 第十五回 月夜幽香
凌云冲一阵欢喜一阵伤心,抚摸着无可的头发,安抚道:“不要哭了,分别这么久,我们终于再见面了,能够侥幸死里逃生,实乃不幸中之大幸,你应该开心。”只见无可嘴角上兀自挂着一丝血痕,便伸手轻轻给她擦了擦。
无可渐渐收起了哭声,一边用衣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一边慢慢仰起头,轻声道:“感谢上苍,总算是合浦珠还,称心如意。”话语里满是喜悦之情。二人促膝长谈,说不完十几年来的悲欢离合,一路艰辛,人世沧桑。
凌云冲担心的问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这种地方实在是……太乱了。”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只用了一个乱字概括,这种地方什么形容词,就是不说出来也没人不知,他怕触到无可的伤心。无可见他脸色极为紧张,不禁轻笑了起来,道:“哥哥,你是不是怕我待在这里,早已落入风尘?”
凌云冲见她笑起来,颇觉诧异,道:“你怎么笑了?我是真的很担心。”无可半开玩笑的反问道:“我倒是想要问问哥哥你,你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啊?”
凌云冲自信的笑道:“你哥哥我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就算出入青楼,也绝不会失身的。”无可被他七分一本正经中带三分幽默的模样逗得忍不住一笑,道:“你是乱石堆中一块玉,污泥坑里一枝莲。”凌云冲笑道:“你也同样。”
无可收敛笑容,正色道:“哥哥你放心,我不是待在这里的。”凌云冲疑惑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无可不答,却问道:“你在东厂?”凌云冲道:“是。”无可问道:“密侦?”凌云冲一怔,反问道:“难道你也是?”
无可道:“是的。”凌云冲道:“你刚才试图弄晕我脱我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东厂谁派你来试探我的?”无可道:“我知道你有一千一万个疑问,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其实是宫中尚食局司药司里掌管医方药物的女史。”
凌云冲恍然明白。女史是女官,女官为宫中内职,是特有的宫中所设的职务,宫中设六局,即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每局均设女史,分掌宫中事务,其中尚食局掌管膳馐品齐之数,局下辖四司,分别为司膳、司药、司酝、司糦。每次向皇上进食,都由尚食先尝,司膳掌管烹饪之事;司药掌管医方药物;司酝料理酒及饮品;司糦负责粮食肉类的保管和柴火供给的事情。
无可正是宫里司药的女史。这次黄坤到‘一庭芳’找她,便是奉了高寀的命令,为了查探凌云冲的身世。无可道:“我在这里出现也只是今晚,和哥哥你在一起,这下你放心了吧。”
凌云冲点了点头,道:“这几日,我察觉许显纯派人在暗中调查我的身世。哼,许显纯和黄坤不敢自作主张,如果不是请示过魏忠贤,他们怎敢擅自有所动作,我想一定是魏忠贤授意他们查证我的身世,可惜现在他们仍是一无所获。不过我倒担心,他们有没有怀疑你的身世?”无可道:“他们怎么会怀疑,他们只不过以为我是宫里的女史,可能根本不认识我。我被高寀陷害,但是他以为我已失忆。”
凌云冲闻言一怔,因为他眼前的堂妹并没有失忆,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当年我父母家人都被东厂所杀,不久听闻你父亲在京中也遭东厂毒手。魏忠贤派许显纯亲率锦衣卫,假圣旨之名,以平息祸乱为由,在浙江湖州放火烧毁了史家村,我幸得一位和父亲素有交情的绸缎庄老板所救,当时在长江道上混迹了几年,后来他送我到了孙承宗那里。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无可道:“十三年前,在那场大火中,你救了我,可是我们失散了。那天,我听你的话,一直待在地窖里,那里面好黑,我很害怕,迷糊迷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多久,我晕了过去,后来醒转才知道是浙江一位世家名医救了我。你还记得当年常常来你家做客的那位张神医吗?”凌云冲道:“就是咱们邻村的那位么?”
无可道:“是的。他听说史家村被毁,赶来的时候,你已经被人救走了,他在地窖里发现了我。这位名医先祖师承医圣张仲景的嫡系传人,和我父亲是旧交,收养我为义女,照顾我教导我,是以我学得一身娴熟医术。我听闻父亲被魏忠贤所害,立誓为父报仇。张神医临终遗言要我去找孙承宗,他过世以后,我就到了宁夏关孙承宗那里。那个时候,孙将军得到可靠奏报,朝廷里兵部尚书高寀勾结辽东建州,互通军事情报,但查无实据,苦无实证,都察院派到兵部的卧底也被高寀肃清了出来,所以孙将军就派我到京城,让我找机会混入尚书府,暗中侦察,刺探消息。”
凌云冲道:“我曾听孙将军的属下说,高寀和魏忠贤瓜葛非浅,十几年前,高寀在福建任税监一职,始终横行不法,肆意威福,甚至交通倭寇。魏忠贤派各地税监四处搜括民财,高寀听其命横征暴敛。十三年前福建福州商民抗税监高寀的事件,闹得是沸沸扬扬风起云涌,高寀终被惩办,后来不知怎么又攀附上魏忠贤,官升至兵部尚书。”
无可愤怒的说道:“当年就是魏忠贤指使高寀作伪证,诬陷父亲通倭,父亲才会含冤枉死。”凌云冲怒色骤起,冷哼道:“原来凶手不止魏忠贤许显纯,还有高寀,这几个老贼都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无可道:“高寀患有头风之症,遍访名医均无人能治愈。我刚到京城时,自称是浙江世家名医的后人,名叫张无可,因为家到中落,进京寻亲未果,就毛遂自荐到京城大医馆做帮工,我的一手歧黄绝技传到高寀耳里,他侧面打听了解多时,才让他府中总管送来求医的官帖,我便进了戒备森严的尚书府,高寀谨慎多疑,经过他几番问询,都没被他发现破绽。我给他开的药方对他的头风大有作用,因此取得了他的信任。高寀还差人到浙江调查我的身世履历,孙将军早有准备,所以一切顺利。可是高寀仍存疑心,为了以策万全,他对我下毒,想让我失忆,想让我真正成为他的棋子,一心一意为他做事。”
凌云冲一惊,双手抓住无可的肩头,关切的问道:“那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无可道:“有天相佑,福大命大。哥哥还记得我小时候被竹林的一条小蛇咬过的事吗?”凌云冲点头,道:“从不曾忘记。”脑海里又闪现出那日他兄妹俩和方正安一块儿到竹林玩耍的画面。
无可道:“没想到那条小蛇的毒居然能克制东瀛邪蟒的毒。我曾中过竹林小蛇的毒,没想到好了以后,竟能抵御‘血之亲’的毒,所以我才没有失忆。”凌云冲听到这个陌生的蛇名,大为意外,得知此毒剧毒无比奇怪至此,不禁骇然,问道:“东瀛邪蟒?听这蛇名就够剧毒可怖。我很不放心,你真的没事?”
无可道:“我刚进尚书府见高寀时,他叫下人看茶,其实但凡做客请喝酒品茶再平常不过,我不能不喝,虽然我事事小心一再提防,只是没想到这种毒无色无味,中者全然不觉。我行医多年,曾听说过一种叫做‘血之亲’的毒,这种毒是从东瀛邪蟒的毒提炼制成的,中毒的人会失去记忆,遵循蛊咒,听命于施毒的人。这种毒没有其他解药,唯一可解毒的是自己亲人的血,而且越是嫡亲的人的血越有功效,所以这种毒被叫做‘血之亲’。”
凌云冲听得心下一凛,凝神若思,道:“这毒可真够邪门的,竟然连解毒也这么复杂。”无可道:“从前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未曾真正亲眼所见,直到高寀派我进宫中尚食局做司药女史,我才知道他以为我已受他控制,于是我就装傻充愣,将计就计,让他以为我中毒,以便查探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虽然我被他下了毒,但是他也被我下了毒。”
凌云冲道:“你如何对付他的?”无可道:“我来京城之前,孙承宗告诉了我一些他这些年查得的关于高寀的生活习惯,其中有一点,我觉得是个突破口,高寀看书的时候喜欢以手沾口唇翻页。所以我早已准备好一本书,每一页上都涂上毒药。我知道他本身是个用毒高手,一般的毒他都认识也能发觉。我所用的此毒,是一种叫白伞毒蕈的毒,这种毒蕈在南方民间偶有人采摘误食而导致死亡,因为它的样子和味道与无毒的蕈类几乎毫无分别,看上去洁白无瑕,却是个穷凶极恶的杀手,而且这种毒根本无药可解。此毒作用迟缓,是种让人难以提防的慢性毒物,发作时只会令人有头痛的症状,这正好让高寀分辨不出是中毒。我把义父所著的那本《杂病论》找了出来,将毒蕈的液汁浸在每一张的书页纸里。后来高寀邀请我进尚书府给他诊治头风之症,我就把这本书当作见面礼送给他,说这上面记载有医治头风的良方和各种调养的小窍门,对高大人一定有益处,高寀听后,很高兴的收下了。只怕这些时日他没看这书,只要他看了,便会脏腑俱损,肠穿肚烂,离死期也就不远了。只是这是一个漫长的中毒过程,他现在还没死,所以我还得继续先查他的罪证。”
凌云冲暗暗佩服无可的智谋与聪慧,赞道:“做得好!这倒真是一个绝招。用兵虚实之道,示之以弱,而迎之以刚。”无可道:“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啦。求稳乃兵法一贯之理,盲目冒险就是危险,步步为营,稳中求胜,方为上策。”凌云冲点头赞许,问道:“你是如何进宫做女史的呢?”
无可道:“那个时候,时逢宫中招募女官,高寀便推荐我进了宫,吩咐我做他宫中的棋子。”凌云冲道:“原来是高寀安.插.你进宫的,他想要你帮他对付谁?”无可道:“这么机密的阴谋他没这么早暴露出来,不过他要我密切注意皇帝的饮食,他的目标会不会是皇帝?可是在我查探的线索看来,皇帝吃的喝的都没有问题。”
凌云冲道:“这次天启皇帝溺水,魏忠贤怀疑有人在背后作手脚,我负责追查的就是这个案子,魏忠贤似乎早就怀疑许显纯,叫我放手去做,无非就是要找出许显纯出卖他的真凭实据。这次我抓的人里面,就有几个是尚膳监的内侍,我猜其中定有许显纯的手下,只是许显纯掩藏的极好,不过现下他很快就要被我揪出来了。”
无可道:“每次向皇帝进食,都由尚食先尝,天启皇帝溺水只是一场意外,如果皇帝真是中毒,宫里那么多的御医难道都没一个人瞧出端倪吗?他们不会全部都是许显纯的同党。如果皇帝中的是慢性毒,早就会出现中毒迹象,诊治那么长时间了,那么多的御医都没一个人发现异样吗?他们不会个个都被许显纯收买了,所以他们中只要有人有所发现,定会如实呈报,怎敢包庇许显纯,担杀头大罪。魏忠贤曾召集过宫中御医训话,想必来龙去脉也知其中一二。他借天启皇帝溺水的事大做文章,名义上是替皇帝做事,忠心护主,实际上他是要揪出尚膳监那个要下毒杀他的幕后主使。”
凌云冲惊讶道:“什么?”无可道:“也许你在东厂消息灵通,但是有些事情你未必知晓。天启皇帝溺水之前,魏忠贤从宁夏关回京之后,尚膳监曾依照皇帝谕旨,特地熬制了一盅药膳赏赐给魏忠贤。我在尚食局整理药材时却发现有的食材气味有些异样,于是我就留心查探,便知道了那是送去尚膳监给魏忠贤做药膳的食材,这下毒之人想利用皇帝赐膳的机会毒死魏忠贤,倒也算部署充分了,可惜功亏一篑,想必是被魏忠贤察觉了,所以他趁天启皇帝溺水的事借题发挥。”
凌云冲顿时明白了魏忠贤怀疑天启皇帝是遭人毒害的原因,说道:“原来魏忠贤怀疑自己被下毒和皇帝溺水这两件事情有所关联,所以趁着此次替皇帝办事之机,企图搅开这潭死水,那两件事情也就自会露出眉目,而作案之人也必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他就可以逮住这个人。”无可道:“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许显纯吧?”
凌云冲道:“这次魏忠贤乔装秘密到达宁夏关,就是为了避开许显纯的耳目,怕许显纯早有埋伏已做筹备对他不利,许显纯那时候也察觉魏忠贤已经开始怀疑他,所以返回京城之后他就先下手为强,利用皇帝赐膳的机会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魏忠贤。许显纯一贯阴狠毒辣,他居然能在东厂天牢的严刑看管之下找人做手脚杀人灭口,可见他暗中扶植的东厂亲信不少。”
无可道:“许显纯果然老谋深算老奸巨滑。哥哥你要多加小心啊。”凌云冲道:“我知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无可道:“我在宫里收到高寀的指令,今晚到‘一庭芳’,一切行事内容他写在秘信里,我便在这里等你到来。”
凌云冲道:“有没有被宫里的人发现?”无可自信的道:“以我的武功,悄然出入皇宫,自如往来,一点不成问题。”凌云冲浅笑道:“这点我倒不怀疑,你的武功轻灵飘忽,宛若仙子。”无可听得他夸赞自己,心中欢喜,淡然一笑。
凌云冲道:“黄坤是不是被高寀收买了?还是他本来就是高寀的人?要不然他怎么知道你是高寀宫中的棋子,和你都来查我?”无可道:“我在宫里只是见过黄坤几次,从没搭过话,但是现在这么看来,他既然知道我是高寀的棋子,他就一定是高寀的人。”
凌云冲道:“高寀也叫你查我的身世?难道他的目的和魏忠贤许显纯一样?没想到他们居然都对我的身世这么有兴趣。哼,哈哈哈……”说到这里,心中寻思:“莫不是高寀有意想拉我至他的麾下,所以要查探清楚我的身世?”
无可道:“这一阵子你带黄坤大闹内宫,名声够响,说不定高寀觉得黄坤不堪重用,经此一事倒看上你了,可是他不放心你的身世,魏忠贤怀疑的他也疑虑,查清你的身世,他便有可能多一枚在东厂的棋子。” 凌云冲笑道:“咱们俩想法一样。看来高寀查我身世,魏忠贤许显纯并不知情。”
无可道:“但是黄坤知情,他带你来这里正是听高寀之命行事。我脱你衣服就是要检查你身上有没有伤痕胎记之类的,先以琴声将你催眠,再以天茄花将你迷晕,万无一失,待你迷幻交叠的时刻从你口中问一些蛛丝马迹,像什么,你在长江道上跟那个七十二瓢总把子是怎么混的,你跟那个叫薛如忆的青楼女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等无可说完,凌云冲已经哑然失笑,说道:“这是我的东厂卷宗资料上写的那些玩意儿,全部是半真半假的东西。一定是黄坤和许显纯看了我的履历商议想要查证,然后黄坤又跟高寀汇报了,所以让你来问我,看看是不是对得上卷宗里写的那些事情。好,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下次我就送出这分大礼。”
无可沉吟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凌云冲问道:“是什么?”无可道:“你的身上是不是有一个云形的纹身?”凌云冲一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在他的印象中妹妹是从来没看见过的,怎么会知道的呢。无可道:“在哪里?给我看。”
凌云冲拉开衣服左领露出肩头,无可看见他左肩上刺有一朵色彩明朗画功精湛半个手掌大小的银红色祥云图案的花绣,不由得惊讶起来。凌云冲见她愕然的表情,问道:“难道这跟高寀叫你查我身世有关?”无可定了定神,道:“在我来这里之前,高寀给我看了一片陈旧的荷叶书签,上面绘的云彩图案竟和你这个一模一样。”
凌云冲一听也很吃惊,问道:“他叫你找我身上的这个图案?”无可道:“确然如此,他说要我看你身上是不是有和那片荷叶书签上一样的云形图案,如果没有就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胎记之类的,来证明你的身世。”凌云冲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细思,忽的问道:“那书签上还写有什么绘有什么?落款是不是薛如忆?”
无可一怔,道:“哥哥你怎么知道?猜的吗?这么准。旁边写着一句诗‘花落随风子在枝’,落款确是薛如忆,一枚篆字印章。”凌云冲闻言思潮起伏,心中思忖:“这是白居易《母别子》中的一句诗,当年我在她那里从没有见过这个书签,应该是她送走我之后才做的,绘了我身上的图案代表我,写了母爱子的诗代表她自己,可见薛姨真当我是她儿子一般牵挂。”一瞬间,十三年前在薛如忆那里的所见所闻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无可问道:“哥哥,你跟那个薛如忆到底有什么牵连?为什么她知道你有这个云彩的图案?”凌云冲道:“这朵祥云图案是我娘亲为我所刺。在我五岁那年,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场大病,爹娘带我四处求医问药都不见好转,听人说史家村外的深山里有一位云游居士暂时隐居在此,他医术高超赠医施药治病救人,爹娘即刻带我去见那位居士请他诊治。我还依稀记得那位居士的样貌,他是位慈祥和蔼的长者,一身世外闲人的装束。他的医术果真神乎奇迹,吃了几服药,针灸过几次,我的病已然痊愈了。爹娘千恩万谢,他却淡然置之。后来我听爹娘说,当时他观我相,说了一偈‘心似行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东。’
“他说,你们给儿子取名史可鉴,意为历史当可鉴证,其意寄有名留青史的厚望,可是此子天生如行云流水超脱飘逸,逾越常规不受束缚,心境像天空中漂浮的云一样自由自在,思想如同江河里奔腾的水一样无拘无束,未必有青史留名之念想,若想你们的希寄与此子的天性并行不悖两全其美,他说要在我身上刺一朵红色祥云图案,即可化解此结,从此身体安泰,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那时母亲就在我肩上刺了这朵祥云图案,父亲也是知道的。十三年前在那场大火里我没有死,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逢凶化吉,可是我却承受了丧亲之痛,饱受离乱之苦,也许这就是我必然要走过的路。”
凌云冲说到这里,心中涌起一阵酸苦,当初平静的生活和安乐无忧的状态还有死去的亲人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倏的忆起当年进入卧底阵营的经过,清流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世,见他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让他接受密侦训练,他辗转成为一名卧底,并被要求改名,一是避免东厂查到他之前的户籍,二是做卧底都得有一个别名,他从此不再叫“史可鉴”,他给自己改叫“凌云冲”。
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能让他放心依靠,连哭泣与惶恐都只能在受伤时流露,经历残酷的特训,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从前那份悠然闲适,而是多了几分幽深迷茫,没有人知道这样冷峻的他,曾经也是个会向爹娘撒娇的小男孩,爽朗的笑声里多么自在。
无可问道:“你是怎么跟薛如忆认识的?”凌云冲道:“因那次火灾事大,烧了整个村子,远近皆有所闻,我被父亲平日里的好友,一位绸缎庄老板所救,收留在他家,原来他是个密侦,准备把我送往边关孙承宗的军营。他觉得浙江不是我久留之地,东厂很容易搜查到,当时我身上伤势严重,他一边料理一边日夜兼程送我到了扬州,正是要送我到薛如忆那里。薛如忆是扬州河畔一艘红船的老板娘,她是位歌舞伎,也是戏班的班主。
”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惊讶得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叫了声‘娘’,因为她的容貌和我娘实在太像,不过我知道我冒昧了,我娘已经死了,这个女人不可能是我娘,叫出之后,很快我定睛细看,分辨出她和我娘容貌的细微差别,我向她道歉,说您长得很像我娘,方才我叫您‘娘’唐突了,而后我叫她薛姨。谁知她一点没怪我,像碰到自己亲生儿子似的激动,她简直不敢相信我所说她和我娘容貌相似,她说如果不嫌弃,我就当她是我娘,她会像我娘那样疼我。
“她为我治伤敷药,她见过我肩上的这朵祥云图案,她非常喜欢,还问我是谁刺的,我说是我娘,她问图案来历,我说给她听了。我想她绘在荷叶书签上应该是我离开她以后的事。据说薛如忆原是官宦千金,家破人亡流落异乡,受训为密侦,以红船老板娘身份掩饰,暗中执行秘密任务。我在她那里也不能久留,养好伤后我被送走,到长江道上混迹谋生,后来到了孙承宗军营。”
无可道:“原来是这样。但是高寀怎么会跟她认识?还拿走了她的书签?”凌云冲道:“我想他们之间很可能有什么瓜葛,不然高寀怎么会知道我身上也许有这个云形纹身,应该是薛如忆告诉他的。”
无可道:“我看高寀那么珍藏那片荷叶书签,他们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凌云冲沉思片刻,道:“薛如忆曾说她的儿子早产,出生不久就死了。所以当她听我说她和我娘容貌很像的时候,她真心当我是她儿子那么爱护有加。”无可揣测道:“莫不是那儿子是高寀的?高寀其实是想找回儿子?”
凌云冲也这么猜测,道:“不无可能。可以肯定高寀查我身世的目的和魏忠贤许显纯大大不同。”无可道:“问题是高寀怎么会怀疑你是他儿子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死了吗?”凌云冲笑了,道:“我可是清楚的很,我是史家之子,他怎么会以为我是他儿子?真是离奇怪异,不得而知。一时半会儿我也理不出头绪,说不定是薛如忆有意戏弄他的。”无可道:“这事的确匪夷所思,这么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更是复杂了。”
凌云冲道:“我离开扬州以后,不久就听说薛如忆死了,现在这么一牵扯,看来当中大有文章,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谜底我会去揭晓。你在尚书府邸待过,知不知道高寀有儿子或者女儿呢?”无可道:“高寀有一个女儿,但不是亲生的,听高府的人说是十几年前高寀收养的。”凌云冲问道:“没有儿子?”无可道:“没有。”
凌云冲道:“你见过她女儿吗?他们父女关系如何?”无可回想着道:“我瞧那个女子大约比我年长十岁。有一次高寀让我替她问诊把脉,我发现她的哮症自小已患,长年累月,越发严重,她的病体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随后高寀盘问情况,我便直言直说,她可能时日不多,高寀听了并无反应。在尚书府她和我只碰上过二三次,我见她总是心情郁结心事重重的模样,忧心忡忡忧虑不安,似有太多烦恼沉重未解,我对她的病情据实相告,嘱咐她调养要紧,她情知自己大限将至,倒也淡然平静,她是个虔诚的信徒,常去城郊白马寺礼佛上香,高寀总是派人跟着,名为保护,其实也是监视吧。”
凌云冲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无可道:“好象叫什么素玉。”凌云冲一惊,忽然想到任青阳的姐姐就叫的是这个名字,问道:“素玉?姓什么?”无可道:“她没有跟高寀姓高,听她自己说她本姓冯。”凌云冲这下几乎可以肯定她是任青阳的姐姐,高寀怎么攀附上魏忠贤而官升至兵部尚书,也已经猜到答案了,魏忠贤卖了女儿早已不认,却被高寀找到要挟升官,所以这两个老狐狸现在各自得势掌权却互不理睬,将近于断绝来往,井水不犯河水。
凌云冲道:“据我所知,高寀和魏忠贤私交甚薄,和东厂几个档头也无什深交,他虽然面子上与魏忠贤应付得当,但不算是魏阉一党,他有自己的势力。”
无可道:“以我查探所见,高寀跟许显纯私下没什么关系素无往来,公务上也只是例行公事的泛泛之交,他们查你的身世,目的各异。”
凌云冲道:“不错,这几只老狐狸各怀鬼胎,魏忠贤和许显纯怀疑我是孙承宗的人,魏忠贤怕我是探子,许显纯怕我抢了他的位子。高寀就不太好说,或许他只是为自己的私事,想找到儿子,也可能他是想给自己多找一个在东厂的棋子。”
无可道:“听说你这次在宁夏关的五福客栈一役中居功挺大,所以魏忠贤对你青眼有加,提拔重用。”凌云冲道:“他这么做一方面也是利用我来制横许显纯。没想到你人在宫中,也这么神通广大啊。”
无可笑道:“眼观八路,耳听八方。再说我也到过五福客栈,跟老板有点交情,怎么能少听一星半点关于她客栈的事呢。”凌云冲心中一热,问道:“你也认识任青阳?”
无可道:“当然啦。一年多前,我从孙将军那里入关经过荒漠,迷了路还被蝎子蛰了,是任姑娘救我回客栈治好我的伤,是她带我走出那个荒漠的,临走时我送了她一瓶自己研制的能解天下奇毒的药作为答谢。当时我是女扮男装的,我想她看出来了。”
凌云冲笑道:“原来是你。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这药解了东厂的毒,救了方正安的命。”无可道:“方正安?方大哥吗?他也到五福客栈去了?”
凌云冲道:“是啊,还有他的表妹程雅言,信王也去了,这个你知道了。”无可点了点头,道:“信王使计出宫,不是什么秘密了。”凌云冲当下把在五福客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无可。又道:“那个冯素玉极有可能是任青阳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原是魏忠贤的女儿,被高寀收养。这件事我也是听你说的这些线索现在联系起来一想,已经有眉目了。”
无可一惊,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错综复杂,问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你全推测出来了?”
凌云冲道:“在边关的时候,任青阳跟我讲过她的身世,她是福州人,她母亲本是魏忠贤的妻子,魏忠贤卖妻卖女,她姐姐被卖作女仆,她母亲逃走时被他父亲所救,跟着到了福州,可惜好景不长,高寀作恶害死她父亲,她母亲带她回到北方找她姐姐,她母亲为了给她姐姐赎身,操劳过度病故了,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任青阳一直以为她姐姐已经死了,不曾想却被高寀收养,钳制魏忠贤而官升至兵部尚书。整件事情真是说来话长,当中细节也甚是曲折,任青阳的义父是孙承宗的密侦,就是五福客栈的福叔,你到那里应该见过他。他告诉我说……”
无可被任青阳所救,在五福客栈住过,自然是认识福叔和初九的,听着凌云冲细细说来,无可也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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